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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风踪雨迹 第八章 斗牌好手 · 2

[英]查尔斯·狄更斯2019年07月30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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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是一个隐语,用来称呼狱吏手下的密探。这个脸色苍白的密探,脸色变得更苍白了,而且还质问他怎么胆敢——

“我要告诉你,”西德尼说,“一两个小时以前我观察附属监狱大墙的时候,忽然瞧见你走出监狱。你长了一张让人不容易忘记的面孔,而我最会记人的面孔。我看到你和监狱有那种瓜葛感到好奇,同时还有一种理由——这你并不陌生——把你和一个如今非常不幸的朋友遭到的种种不幸,联想到了一起,我就跟着你走了。我紧跟着你走进这家酒铺,靠近你坐着。从你那毫无保留的谈话以及欣赏你的那些人公开传播的流言蜚语当中,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推断出你那种职业的性质。而渐渐地,我在无意之中所做的事似乎形成某种意图了,巴塞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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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图?”密探问道。

“这在大街上解释,可有点儿令人为难,而且会很危险。你能否赏光和我密谈几分钟,比如说,在台鲁森银行办事处?”

“在胁迫之下?”

“唉,我是那么说的吗?”

“那么,为什么我要到那儿去呢?”

“真的,巴塞德先生,既然你不能去,那我也没法儿说了。”

“你的意思是不是你不愿意说,先生?”密探犹犹豫豫地问。

“你对我的意思领会得很清楚,巴塞德先生。我不愿意。”

在卡屯进行他心里暗暗策划的这件事情,在对付他不得不与之打交道的这个人的时候,他那种随随便便、满不在乎的态度发挥了巨大作用,使他更加机敏干练。他那饱经世故的眼光看出了这一点,而且在尽量利用这一点。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密探说着,向他姐姐投过去埋怨责备的眼神,“要是惹出什么麻烦来,那就是你造成的。”

“得了,得了,巴塞德先生!”西德尼高声喊道。“别不识好歹。要不是因为我对你姐姐无比敬重,我可不会心甘情愿地提出这个我希望我们双方都会满意的小小建议。你跟我一起到银行去吗?”

“我要听听你说些什么。好,我跟你去。”

“我建议,我们先把你姐姐安全地送到他们那条街的拐角。让我搀着你,普若斯小姐。在这种时候,你要是没有保护就在这个城市走来走去,那么它可不是一座理想的城市;而且你的护卫认识巴塞德先生,我想邀请他和我们一起到劳瑞先生那儿去。咱们都准备好了吗?那么来吧!”

普若斯小姐不久以后想起,而且终身都记得,在她双手按着西德尼的胳臂往上看他的脸,祈求他不要加害所罗门的时候,她从他的胳臂上感到一种坚定的意图,从他那双眼睛里看到一种激越的灵感,这不仅和他那吊儿郎当的外表恰成对照,而且使这个人发生了变化,显得高大。当时,她只顾为那个简直不值得她爱的兄弟担惊受怕,只顾西德尼所说让她放心的那些友善的话,没有充分留心她所观察到的事情。

他们把她送到那条大街的拐角上,于是卡屯带路到劳瑞先生那儿去,这是步行只要几分钟的路。约翰·巴塞德或者说所罗门·普若斯走在他旁边。

劳瑞先生刚刚吃罢晚饭,正坐在一两根烧得正欢的木柈前——也许他正在看着火苗想心事,看到很多很多年以前,这位比如今年轻的年长先生,从台鲁森银行出来,曾经坐在多佛的皇家乔治旅店那烧得通红的煤火前看火景想心事。他们进来的时候,他扭过头来,因为看到生人而显出惊讶的神色。

“先生,这是普若斯小姐的兄弟,”西德尼说。“巴塞德先生。”

“巴塞德?”这位老先生重说了一遍,“巴塞德?我跟这名字——还有这面孔,打过什么交道。”

“我告诉过你,你长了一张引人注目的面孔,巴塞德先生,”卡屯冷淡地言道。“请坐。”

他自己一边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一边皱着眉头说了一句:“那次审判时作证的。”这给劳瑞先生提供了他正等着提醒的线索。劳瑞先生立刻想起来了,于是用一种不加掩饰的憎恶表情注视着这个新来的客人。

“巴塞德先生让普若斯小姐给认出来了,原来他就是你听说过的那个她疼爱至深的兄弟,”西德尼说,“他也承认了这种关系。我传个更糟的消息吧,达奈又被捕了。”

这位老先生惊恐万状地喊了起来,“你告诉我的是什么!还不到两个小时之前我离开他的时候,他还是平安自由的,而且我正要回到他那儿去呢!”

“即使如此,还是被捕了。什么时候干的,巴塞德先生?”

“要是干了,就是刚才。”

“巴塞德先生可能是最有把握的,先生。”西德尼说。“而我是从巴塞德先生在杯酒之间向一个‘狱羊’哥儿们传达消息的时候听说的,逮捕已经执行了。他把去执行逮捕的那些人送到大门口,并且亲眼看见门房让他们进去了。毫无疑问,他是又给抓起来了。”

劳瑞先生那办业务人的眼光从说话人的脸上看出,讨论达奈是否已被抓走只是浪费时间。他虽然心烦意乱,但还是意识到,有些事情还得依仗他头脑清醒才能去办,他控制住自己,一声不吭地注意细听。

“好吧,我相信,”西德尼对他说,“马奈特大夫的名气和影响明天也许会使他处于有利地位——你说过他明天又得出庭受审吧,巴塞德先生?——”

“是的,我相信是这样。”

“——明天也许会像今天一样处于有利地位。不过也许不会是这样。我向你承认,劳瑞先生,对马奈特大夫无力阻拦这次逮捕,我感到震惊。”

“他可能事先不知道这件事,”劳瑞先生说。

“我们只要想想他和他女婿是怎样休戚与共,这情况本身就够令人害怕的了。”

“是这样,”劳瑞先生承认,他用手不安地摸着下巴,两眼不安地看着卡屯。

“总而言之,”西德尼说,“这是一个冒险玩命的时代,要下冒险玩命的赌注,才能争取在这种冒险玩命的赌博中赌赢。让大夫去打有把握赢的牌,我来打那冒险的牌。这儿谁的命也都值不了什么。任何一个人都可能今天给人们送回家去了,而明天又给判处死刑。好吧,我决心在情况最不利的时候都要赢的这笔赌注,就是关在附属监狱里的一个朋友,而我一心要击败的那个朋友,就是巴塞德先生。”

“那你就需要有好牌,先生,”密探说。

“我要把所有的牌都看一遍。我得看看我手中都有什么牌——劳瑞先生,你知道我是一头什么样的野兽;我希望你能给我一点白兰地。”

白兰地放到了他跟前,他喝下满满一杯——又喝下满满一杯——若有所思地把酒瓶推开。

“巴塞德先生,”他那口吻真像在看一手牌,继续说:“狱羊,共和国委员会的密探,一会儿当狱吏,一会儿当囚犯,始终在当间谍和告密的,因为英国人要比法国人少受到怀疑,别人不大会认为他在干做伪证这种角色,所以身为一个英国人在这儿就更值钱了,在他的雇主面前用了一个假名字。这张牌很不错。巴塞德先生,你如今受雇于法国共和政府,过去受雇于法国和自由的敌人——英国贵族政府。这张牌真妙。在这个怀疑一切的国家里,由此便可以明白无误地推断出一个结论,就是巴塞德先生仍然受英国贵族政府雇用,所以是皮特(6)的密探,是个偎在共和国心口窝上狡猾奸诈的敌人,是个无恶不作而又难以发现的英国间谍和特务。这是一张绝对不会输的牌。你听清我的牌了吗,巴塞德先生?”

(6) 皮特(1759—1806),英国政治家,1783—1801年任首相。法国革命爆发之初,曾倾向于守中立,随着革命政权实行恐怖政策,他改变立场,与法国宣战。

“我不明白你的打法,”密探有些不安地回答。

“我打我的‘爱司’(7),向最近的那个区委员会告发巴塞德先生。查查你那手牌吧,巴塞德先生,看看你有什么,别着急。”

(7) 指A牌。

他把酒瓶抓过来,又倒了一满杯白兰地,喝了下去,他看出这密探很怕他这样自斟自饮,喝到兴起会立即去告发他。卡屯看出了这一点,又倒出一满杯干了。

“仔细看看你手上的牌,巴塞德先生。慢慢来吧。”

这副牌比他猜想的还要差。巴塞德从中看到了西德尼·卡屯还不知道的一副要输的牌。巴塞德在英国让人从那份体面差事上辞掉,是因为他在那儿赌咒发誓(8)失败太多——倒不是那儿不需要他这号人了;我们英国人有理由自夸已摆脱了密探和间谍,也不过是晚近的事——他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他过了海峡,并同意为法国服务;首先,在他自己的同胞中间当钓饵和包打听;慢慢地又在当地人中间当钓饵和包打听。在已被推翻的政府治下,他曾经当过密探,在圣安东区和德发日的酒铺刺探消息,还从进行监视的警察那儿得到许多情报——诸如马奈特大夫坐牢、释放和身世的情报——用来和德发日夫妇搭讪,好进一步随便聊天,并拿来试探德发日太太,但却碰了个大钉子。那个令人生畏的妇人在跟他说话的时候不停地织着毛线活,一边手指动着,一边用预兆不祥的眼神盯着他,他一回想起这情景就胆战心惊。后来他看见她在圣安东区,一次又一次地拿出她编织的毛线活记录,告发了一些人,后来那些人确实让吉洛汀要了命。他像每一个和他同样受雇的人一样清楚地知道,他绝不安全;逃跑也不可能,他给紧紧地捆绑在断头台铡刀的阴影之下,而且尽管他朝三暮四,极力卖身投靠,努力促进这无处不在的恐怖,可只要有一句话,就还会让那铡刀落到他的头上。一旦遭人告发,而且又有他心中刚刚想到的那种背景,他预见到,那可怕的妇人(她那种毫不通融的性格,他早已多次得到见证)就会拿出她那要命的记录来与他作对,把他偷生的最后机会一笔勾销。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点,所有做密探的人本来都是一下子就会给吓坏的,巴塞德手里是一套不折不扣的黑牌(9),所以也难怪这位拿牌的人把牌翻开一看,就脸色发青了。

(8) 这是作伪证的委婉说法。巴塞德作伪证屡被揭发,本书中已有前例。

(9) 黑牌相应小于红牌,是输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