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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小爱弥丽 · 2

[英]查尔斯·狄更斯2019年03月1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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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诉你,我要事先一点也不透露给他们,说咱们到这儿来啦,”我高兴起来,说。“咱们得给他们个冷不防。”

“哦,当然要给他们个冷不防,”史朵夫说,“要不是冷不防,那就没有趣儿了。咱们要看一看这些土人的原形本色。”

“虽然他们不过是你说的那一种人,也都要看一看,”我说。

“哦呵!哦!你这是还没忘我跟萝莎拌的那一次嘴架呀,是不是?”他很快地看了我一眼,喊着说。“那个该死的丫头,我真有点怕她。她就像个专好捉弄人的精灵一样,老在我心里作怪。不过,好啦,咱们不要管她啦。你现在马上就要做的是什么哪?我想,你要去看你那个老看妈吧,是不是?”

“哦,不错,正是,”我说;“我什么别的都得撂开,要先看一看她去。”

“好吧,”史朵夫说,一面看了看他的表。“比方说,我把你交到她手里,叫她抱着你哭上两个钟头的工夫。这总可以够了吧?”

我大笑着回答他说,我想,我们有两个钟头的工夫,很可以哭够了,可是有一样,他也一定得去才成;因为,他的声望早已不胫而走,先行到此了。他在那儿,也几乎和我一样,成了一个大人物了。

“你想要叫我到哪儿,我就可以到哪儿,”史朵夫说,“你想要叫我做什么,我就可以做什么。你只告诉我都到什么地方去找你们就成了;两个钟点以后,我一准出场,还是你想要叫我怎么出场,要我淌眼抹泪,还是要我逗乐打诨,都没有不成的。”

我把怎么就能找到往来布伦得屯等地的雇脚马车夫巴奇斯先生住的处所详细地告诉了他;跟他这么讲定之后就和他分了手,一个人出了门。那时微风尖峭、清爽,大地干爽;大海清澈晶莹,縠纹微生;太阳虽然没有暖气洋溢,却有晖光四照,一切都新意盎盎、生气勃勃。我自己因为能来此地,感到快乐,也新意盎盎、生气勃勃,因此我只觉得,我都能把街上遇到的人拦住,和他们握手寒暄。

街道看起来都很窄小,这是很自然的。我相信,我们只在孩童时期所看见的街道,以后再回到那儿,都要显得窄小。但是我在这条街上,却没有一样东西忘记了的,却没看见有一样什么改了样的,一直到我来到欧摩先生的铺子那儿。只见那儿从前只写着“欧摩”的字样,现在却变而为“欧摩与周阑”了,但是承做衣服、发卖呢绒纱布、服装零件、承办殡葬衣物等等字样,还是照旧没改。

我在街道对面,看了这些字样以后,我的脚步就很自然地想要往欧摩先生的铺子那儿去,所以我就穿过大街,来到铺子门口,探头往铺子里面瞧。铺子后部,有一个挺好看的女人,正抱着一个婴孩逗弄;另一个稍大一点的小孩就紧揪着她的围裙不放。我一点没费事,就认出来那是敏妮自己和她的孩子。通到起坐间的那个玻璃门并没开着,但是隔着院子,从工作棚里却隐隐约约地传来我旧日听到的声音,好像那种声音一直永远就没停止过似的。

“欧摩先生在家吗?”我进了铺子里面,问。“他要是在家,我很想见一见他。”

“哦,先生,在家,他在家,”敏妮说,“这样天气,他那个哮喘病,出门儿不相宜。周,叫你老爷!”

那个小家伙,正揪着他妈的围裙不放,一听这话,喊了一声,喊得猛极了,把他自己都闹得害起臊来,因而把个脸钻到他妈的裙子里,把他妈逗得又乐又爱。我于是听到一种气喘吁吁的声音,冲着我们而来,一眨眼的工夫,欧摩先生就站在我面前了,他比当年喘得更厉害了,不过却没怎么显老。

“先生,小老儿这儿有礼啦,”欧摩先生说。“你有什么贵干,先生?”

“我要你跟我握手,欧摩先生,要是你高兴的话,”我说,同时把手伸出。“你有一次,曾对我非常温存体贴,不过我可恐怕,我当时并没表示出来,说我知道你对我那份温存体贴。”

“真有那么回事吗?”那位老人回答我说。“我听到这个话,当然很高兴,不过我可不记得那是几儿的事了。你敢保那一定是我吗?”

“十二分敢保。”

“我认为,我这个记性,也跟我这个气嗓一样,越来越不中用了,”欧摩先生说,同时一面看着我,一面摇脑袋,“因为我记不得你是谁了。”

“那一回,你亲自到驿车站上去接我,我在你这儿吃的早饭,以后咱们——你、我、周阑太太和周阑先生——又一块儿坐着车到了布伦得屯,你都不记得啦?那时候周阑太太还没和周阑先生结婚哪。”

“哟,你可说说!”欧摩先生先听了我那番话,吃了一惊,让那一惊闹得大大地咳嗽了一阵,然后喊着说,“你说的都是真个的吗?敏妮,我的亲爱的,你还记得不记得?哦呵,不错,我想起来啦;那回的当事人是一位堂客,是不是?”

“那是我妈,”我回答他说。

“是—啦,—不—错,”欧摩先生说,同时用他那二拇指把我的背心一触,“还有个小娃娃哪!一共有两个当事人。那个小小的当事人和那另一个当事人躺在一块儿。是往布伦得屯那边儿去的,不错。唉!从那一回以后一直到这会儿,你都不错吧?”

我很好,我说;我对他表示了谢意,同时说,我希望他也很好。

“哦,我可以告诉你,我没有什么可以嘟囔的,”欧摩先生说。“我觉得我这口气儿越来越喘得费劲了,不过一个人老了,就很少越来越喘得省劲儿的。我是费劲也好,省劲也好,怎么都好。这是顶好的办法,对不对?”

欧摩先生因为大笑了一声,又咳嗽起来,他女儿帮了他一下〔7〕,才把那一阵咳嗽劲儿过了;那时他女儿正站在我们跟前,在柜台上逗弄她的小婴孩。

〔7〕 帮了他一下:这是说,他女儿给他捶背。

“唉!”欧摩先生说,“是的,不错。是两个当事人!呃,就是坐那一趟车,要是我记得不错,敏妮才把她和周阑结婚的喜期定了的。‘您把日子定了吧,老爷子,’周阑说。‘不错,您把日子定了吧,爸爸,’敏妮说。你瞧这阵儿哪,他也成了这个铺子的东家啦。你再瞧这儿,这是他们那个顶小的!”

敏妮大笑,同时用手把她那带着束发带的头发,往鬓角上拢,她父亲就把他那个粗胖的手指头,插在她正在柜台上逗弄的那个小婴孩的小拳头里。

“不错,是两个当事人!”欧摩先生说,同时带着回忆旧事的样子直点脑袋。“的的确确不错!这阵儿哪,就是这一会儿哪,周阑就做着一口灰色的材,钉着银钉子〔8〕,比这个的身量”——在柜台上逗弄的那个小婴孩的身量——“大着二英寸还多。您在这儿用点什么,好吧?”

〔8〕 “材”为汉语中“棺材”的简称。原文以one代coffin,汉语中不提“棺材”,皆所以避免不吉字样。西人棺材,或用木作,或用铅作。此处灰色,似为铅的颜色。钉银钉,即在棺材上四围等处,钉上银头的钉子,罗列成行,以为装饰。

我对他表示了我的感激之情,但是却谢绝了他的殷勤之意。

“我想想看,”欧摩先生说。“那个雇脚马车夫的太太——坡勾提——那个船夫的妹妹——她跟你们府上有瓜葛,是不是?她那时在你们府上当佣人,是吧?”

我答应他说是,他听了好像感到很满意。

“我相信我这个喘病下一回就会好起来了,”欧摩先生说,“因为我这个记性好起来了么。呃,先生,我们这儿有她一个年轻的亲戚,在我们这儿当学徒,她干成衣那一行,心思手头,再没有那么精巧雅致的了。我敢跟你担保,我相信全英国没有一个公爵夫人能跟她比的。”

“你说的不是小爱弥丽吧?”我不由自主地喊道。

“她正叫爱弥丽,”欧摩先生说,“她还是真叫小。不过你要是相信我这个话,你就要说,她长了一副只是她自个儿有的脸盘儿,才把这个镇上的女人,闹得有一半儿都疯了一般地跟她作对头。”

“你这可是瞎说,爸爸!”敏妮喊着说。

“我的亲爱的,”欧摩先生说,“我并没说,你也跟她作对头啊。”一面冲着我挤咕眼儿,“不过我可得说,亚摩斯的女人有一半儿——唉!在方圆五英里地以内的,就没有不像疯了似的跟那个女孩子作对头的。”

“她要是安分守己、不巴高望上,爸爸,”敏妮说,“别让别人抓住了小辫儿,那她们就会那样对她呀?”

“不会那样对她,我的亲爱的?”欧摩先生回答说。“不会那样对她?你对人情世故就这么个了解法儿呀?凡是女人家,都是该做的才做,不该做的,她们就不会做啊?有这样事吗?特别是关于另一个女人的丑俊问题?”

欧摩先生发了这一通糟蹋女人的戏谈以后,我真觉得他要一下完蛋。他咳嗽得那么厉害,他一个劲儿地想喘气,而他的气却那样顽梗倔强,就是不让他喘,因此我一心只想,我会一下看到他那个脑袋在柜台后面倒了下去,而他那两副黑裹腿、连带膝上扎的那两小嘟噜锈色的带子却翘了起来,在空里战抖着作微弱无力的挣扎。不过后来他到底好一些了,但是仍旧喘得很厉害,一点气力都没有了,只得在一个写字桌前的凳子上坐了下去。

“你要明白,”他说,一面擦脑袋,一面使劲喘,“她在这儿,还没交结什么人,也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熟人和朋友,更不用提有什么甜哥哥、蜜姐姐了。这样一来,有的人可就编出一套不受听的瞎话,流传起来了,说爱弥丽想当阔太太。据我自己的看法,我认为,这个瞎话所以流传起来,主要地是因为她在学校里有的时候,说她要是做了阔太太,她就要给她舅舅做什么什么事——你看出来了吧?——买什么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