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坎坷记愁 · 五
[清]沈复2018年06月09日Ctrl+D 收藏本站
当时,我面对孤灯一盏,举目无亲,两手空拳,寸心欲碎。此恨绵绵,绝无尽头!
承蒙我的朋友胡肯堂以十两银子相助,我整理室中所有物品,变卖一空,亲自为芸入殓。呜呼!芸一个弱女子,却具有男子的襟怀见识。嫁至我家后,我每日奔忙于衣食,财力缺乏,芸丝毫不曾介意。我在家居住之时,两人只是以文字辨析为乐而已。
结果生病颠连,含恨而去。是谁造成这样的呢?我辜负了闺中良友,又如何诉说得尽呢!奉劝世间的夫妇,固然不能彼此仇恨,也不要过于情深。俗语所谓:“恩爱夫妻不到头。”譬如我,可作前车之鉴啊!
到了回煞之日,俗传此日亡人的魂魄必定随煞回家。所以,房中的铺设和生前一样,而且需要在床上铺上亡人生前的旧衣,将旧鞋子放置床下,以等待亡人的魂魄归来观看。吴地相传把这称为“收眼光”。
请道士做法事,先把亡人魂魄收到床上,再遣送归去,称为“接眚”。邗江一带的民俗,是在亡人的生前室内摆上酒肴,然后一家人都出门,称为“避眚”。因此,有因为避眚而家中被盗的事情。
芸娘眚期,房东因之前和我们一同居住,而搬到外面回避去了。邻居嘱咐我也摆上酒肴然后避开。我则希望芸的亡魂归来之时,见上一面,姑且随口答允着。我的同乡张禹门劝导我说:“因邪入邪,宁信其有,不敢尝试呀!”我说:“正因为信其有,之所以不避开而于此等待,正因为会有此事啊。”张禹门说:“回煞之时一旦犯煞,会对活着的人不利。夫人的魂魄即便回来了,但已经阴阳两隔,我担心的是你想看到的没有形状可以接触,而你应该避开的却没有办法避开罢了。”
当时我痴心不改,坚持说:“死生有命。你果真关心我,陪伴我怎样?”笑傲江湖小说
张禹门说:“我在门外守护。你如发现什么异常,呼喊一声我即刻就进来了。”
我于是点灯进入室内。见室内铺设宛如生前,而芸音容已不可见,不禁伤心泪涌。又担心泪水模糊了双眼,不能见到芸的亡魂,强忍泪水睁大眼睛,坐在床上等候。抚摸着她所遗下的旧衣服,上面依然散发着她的气息,不觉间柔肠寸断,迷糊中昏睡了过去。
转念一想,我原本在这里等她亡魂归来,怎么能睡这样快呢?睁开眼睛,四下张望,只见桌子上的两支蜡烛,荧荧地闪着青光,火焰缩小到豆粒大小;我瞬间毛骨悚然,全身颤抖,因而摩挲着双手擦着额头,仔细看着蜡烛。两支蜡烛的火焰逐渐升高,高到一尺多,上方纸裱的顶棚几乎被火焰焚烧。我借着烛光,正四下张望,火焰又忽然缩小如刚才模样。我此时心跳如舂米,双腿发抖,想呼喊门外的张禹门进来看看,又想到芸的魂魄柔弱,恐怕会被盛阳逼退,于是小声呼喊着芸的名字,并祈祷着。整个房间寂静无声,一无所见。接着,烛焰重新明亮起来,不再腾跃。
我出去告诉张禹门所见的一切,他钦佩我的胆量如此之大,不知道我其实不过是一时痴情而已。
芸去世后,想到古人林和靖“妻梅子鹤”一语,我就自号“梅逸”。暂且把芸埋葬在扬州西门外的金桂山上,当地称呼为郝家宝塔。买了一棺之地,按她的遗言寄葬于此。
我带着芸的灵位回到苏州家中,我母亲也很悲伤。青君、逢森归来,痛哭着穿上丧服。我弟弟启堂进来说:“父亲的怒火还没有消退,哥哥最好仍在扬州,待父亲回到家里,我婉言劝解,再专门去信叫你回来。”
于是我拜别母亲,与子女分离,痛哭一场。重回扬州,卖画度日,因此能够常常于芸娘墓侧垂泪哭诉。影单形只,凄凉之至。而且偶尔经过故居,又是伤心落泪。重阳之日,相邻的墓冢之上草木皆黄,唯独芸墓之上草木青葱。守坟的人说:“这是块好墓穴,所以地气旺呀。”我暗暗祈祷说:“秋风已冷,我尚穿着单衣,你如若有灵,庇佑我寻得一个职位,度过这个年尾,以等待家乡的消息。”
不久,江都幕府的幕客章驭庵先生要回浙江葬亲,请我代替他的职位三个月,我才得以置备了御寒的物品。封好官印出了官署,张禹门邀请我住在他家里。张禹门也已失馆,度日艰难,和我商借。我便把剩余的二十两银子全部借给了他,并告诉他说:“这原是留着给我亡妻迁葬苏州的费用。一旦有了家乡的消息,你偿还给我就可以了。”
当年,我便住在张禹门家里过年。早晚占卜,终无家乡音讯。
到甲子年(1804)三月,我接到青君来信,知晓我父亲生了病。计划立即回苏州,又担心触犯了他的昔日怒火。正犹豫不决观望中,又接到青君来信,悲痛地获悉我父亲已经去世。顿感刺骨之痛,呼天莫及。我无暇他事,连夜赶回苏州,跪在父亲灵前,叩头哭泣以至流血。
呜呼!我父亲一生辛苦,奔走于外。生了我这个不肖之子,既没有在膝下承欢,又没有在他生病之时端药侍奉,不孝之罪名,哪里逃得掉呢!
我母亲见我痛哭,问:“你为什么今日才回来?”
我说:“儿子归来,还是幸亏得到你青君孙女的信。”
我母亲看看我的弟媳,就不再说话了。我在灵堂守灵到七七过后,没有一个人以家事相告,以丧事相商议。我自愧为人子的孝道不曾尽到,所以也没有颜面去过问。
共 5 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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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三种人不能嫁,孔雀东南飞里面的妈宝男,氓里面的负心汉,浮生六梦的作者沈复。
为何不能嫁 对妻情深似海 做官为人 也多得朋友相助 妻子身体不好 乃是他的罪过?
父亲逝世乃世事难料 生活之困苦 乃时代所致 其虽非圣人 可亦是个好人 作为一丈夫 有何不对 子女安排妥帖 今看是有不妥
可当时之境 有何过错 当今可见此文 其是因为作者是个无能之辈
太怂了吧 老人当然希望孩子能承欢膝下 怎么他真是让人醉了
这是怂与不怂的道理吗 人之家事 他父亲都曾言 去官府订他不孝之罪 如今自己落魄在外 作为一个读书人 整么不想 衣锦还乡 世事难料 谁知道会有这般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