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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2

[英]亚瑟·克拉克2020年04月2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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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文和希尔瓦就这样来到了沙尔米兰废墟。能将世界碎成齑粉的军队用火焰和霹雳攻击那些墙垣,攻击那些墙垣之中所拥有的力量,但最后却遭到彻底的失败。

没有一个人曾经攻下沙尔米兰。但现在那座要塞,那座坚不可摧的要塞,终于坍塌了——被常春藤耐心的卷须、被一代又一代盲目钻挖的蠕虫、被慢慢上升的湖水攻占并摧毁了。

阿尔文和希尔瓦被它的庄严肃穆震慑住了,他们默默走向残存的庞然大物,来到一堵断壁残垣的阴影之中,进入一个山体岩石开裂的峡谷。湖就在他们前面。不一会儿,他们就站在了湖畔。数英寸高的小浪不停地拍击着狭窄的湖岸。

希尔瓦先说话了。听他的声音,好像有点把握不定,这使阿尔文一惊,忍不住向他瞟了一眼。

“有些事我搞不明白,”希尔瓦慢悠悠地说,“这儿没风,这些小波浪是怎么形成的呢?没风的话,湖水应该是完全静止的才对。”

阿尔文还没来得及想出答案,希尔瓦就已趴到地上,头侧向一边,将自己的右耳浸入水中。阿尔文感到奇怪,他想以这种可笑的姿势发现什么呢……随后阿尔文便意识到他是在倾听。尽管不大愿意——因为黝黑的湖水看上去让人特别不好受——他也学希尔瓦的样儿趴了下去。

寒冷给人的冲击只持续了一秒钟,之后,他就听到一种清晰的、有节奏的搏动声,仿佛在听湖水深处一个巨人心脏的跳动。

他们甩掉头发上的水,彼此瞪眼望着,心里在猜测,谁也不愿说出自己的想法——那个湖是活的。

“最好我们就在废墟间找找,”停了一会儿,希尔瓦说,“离湖远点。”

“你认为湖下有什么东西?”阿尔文指着冲他的脚涌来的谜一般的小波浪,问道,“会有危险吗?”

“凡是拥有心灵的东西是不会有危险的,”希尔瓦答道(真的?阿尔文想。那些入侵者呢?),“我在这儿探测不到任何思想,但我不相信这儿只有我们俩。这很奇怪。”

他们慢慢向城堡废墟走去,每个人的耳朵里都回响着那种一刻不停的搏动声。在阿尔文看来,这真是谜上加谜,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现在却离他所希望了解的事实真相越来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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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瓦砾堆和大堆大堆的石块中间仔细寻找,但那片废墟好像不会透露任何信息。这儿也许是那些被埋葬了的机器的坟墓——很久很久之前就已完成自身工作的机器。阿尔文想,现在,要是入侵者回来,那些机器就会毫无用处,敌人为何永不再来了呢?可是,那只是又一个谜而已……他要破解的谜多着呢,不需要更多的谜了。

在离湖几英尺远的地方,他们发现了一块瓦砾中间的小空地。空地上覆盖着野草,但已经被烤黑了,阿尔文和希尔瓦一走近,野草就碎裂成灰,给他们的腿抹上了一条条炭黑色的纹路。在空地中央,竖立着一个牢牢固定在地上的金属三脚架,三脚架支撑着一个圆环,圆环是倾斜着装在轴上的,指向半空。乍看之下,圆环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后来,阿尔文更仔细地察看,才发现那里面有一层淡淡的模糊不清的东西,看起来眼睛很不好受,因为它处于可见光谱的边缘,时隐时现。他怀疑,那是能量的闪光,将他们引诱到沙尔米兰来的那种光就是从这个装置发出的。

他们不敢走得太近,只好站在安全距离外看着那台机器。阿尔文想,看来找对了,现在只要搞清楚这个装置是谁安装在这儿的、其目的何在就行了。那个倾斜的圆环——显然是对准太空的。他们看到过的闪光是某种信号?这个想法令人激动不已。

“阿尔文,”希尔瓦突然说,声音平静却又急迫,“有人来看我们了。”

阿尔文一下转过身来,发现自己正瞪着三只没有眼睑的眼睛,它们连起来是一个三角形,至少那是他的第一印象;接着,他便在三只瞪视他的眼睛后面看到一个小而复杂的机器人的轮廓。它悬在地面之上几英尺的空中,跟他见过的机器人不一样。

最初的惊讶一过去,他就觉得,自己完全有能力掌控局面。他有生以来一直都在给机器人发指令。尽管他没见过这种样子的机器人,但他并不惊诧,因为机器人种类繁多,就连迪阿斯巴的机器人,他也只见过其总量的百分之几。

“你会说话吗?”他问。

默然。

“你是谁操纵的?”

还是默然。

“走开。到这儿来。上升。下落。”

这些常规的控制用语一个也不起作用,机器人始终傲慢地一动不动。这表明两种可能性:要么它的智力太低,听不懂他的话;要么它确实非常聪明,具有自己的选择和意志。如果是后一种情况,他就必须将它视为平等者对待。即便他有可能低估它,它也不会对他抱有怨恨,因为机器人没有骄傲自大的恶习。

见阿尔文指挥不灵,希尔瓦不禁笑出声来。他正想说,跟机器人交谈这个任务应该交给自己,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沙尔米兰的寂静被一个不祥的声音打破了——一个非常巨大的身体从水中冒出来时发出的咕噜声。

自阿尔文离开迪阿斯巴,这是他第二次希望自己待在家里。但他继而想起,这可不符合冒险的精神,于是举步慢慢朝湖里走去。

此时,从黝黑的湖水里冒出来的活物,看上去就像是仍然默默盯着他们看的那个机器人的拙劣复制品,但却更加丑陋,而且它是以血肉构成。眼睛同样排列成等边三角形,这不会是巧合;连触角和有关节的短肢也大致相同。但除此之外就不像了,机器人并不具有——它显然不需要——那一圈以固定的节奏击水的精巧羽毛状触须,不需要那多条粗短的腿——那头怪兽就是用这些腿支撑着身子上岸的,不需要那些吸气口——现在那些口子就在稀薄的空气中呼哧呼哧地吸着气。

那头怪兽的大部分身子仍留在水中,只有前部的十只脚抬了起来。怪兽的整个身体大约有五十英尺长,即使毫无生物学知识的人见了也会觉得,这东西完全不对头。设计的随意性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仿佛它的组成部分是随意制造出来,然后粗枝大叶地拼凑到一起的。

尽管他们起初心存疑虑,但在看清那个湖里的居住者后,就不觉得有丝毫紧张了。那头怪兽笨拙得可爱,使人不可能将它视为严重的威胁——即使现在有理由认为它可能具有危险。对仅仅在外表上显得怪异的东西,人类很久以前就已经克服了幼稚的恐惧心理。在与友好的外星种族初次接触之后,这种恐惧就不可能继续存在。

“让我来对付它,”希尔瓦平静地说,“我经常摆弄动物。”

“可它不是动物,”阿尔文耳语道,“我肯定它是智慧生物,是那个机器人的主人。”

“那机器人还可能是它的主人呢……不管怎样,这东西的心理状态必定非常怪。我到现在还探测不到任何思想的迹象。嘿——出什么事啦?”

那怪物在湖水边缘半抬起身子一动不动,它保持这个姿势看上去像是花了很大力气。但是,在眼睛所组成的三角形的中心,一道半透明的膜形成了——一道颤抖的膜,而且不一会儿便开始发出声音,洪亮低沉。他们听不懂它的意思,尽管那头怪兽显然竭力想要跟他们说话。

看着它不顾一切想要进行对话的样子,真令人痛苦。怪兽费了好大的劲儿试了几分钟,然后好像蓦然意识到自己犯了错。那片颤动的薄膜缩小了,发出的声音上升了几个八度,直到进入可听见的声谱区间。可以辨识出的词语开始形成,尽管中间还夹杂着莫名其妙的声音,就好像那头怪兽想起了一种它很久以前知道、但多年没有机会使用的词汇。希尔瓦尽力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我们现在能听懂你的话了,”他缓慢而又清晰地说,“我们能帮你吗?我们看到了你射出的光,它把我们从利斯带到了这儿。”

怪兽一听到“利斯”这个词就似乎泄了气,好像经受了某种痛苦的失望。

“利斯……”它重复道。“斯”这个音它发不好,所以它说出的那个词听上去就像“德”。“来的总是利斯人,从来没有别的人来过。我们呼唤伟大者,可他们听不到……”

“伟大者是什么人?”阿尔文急切地倾身向前问道。那些精巧的、永远在动的触须迅即朝天空挥了一下。

“伟大者,”它说,“来自永远是白昼的行星。他们会来的。主答应过我们。”

此话似乎并没有把事情说清楚。阿尔文正想继续盘问,希尔瓦又插了进来。他问得非常耐心,但又非常深入,阿尔文心里有数,所以不去打断他,尽管自己急于想问。他不愿承认希尔瓦在智力上胜自己一筹,但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希尔瓦摆弄动物的本领甚至应用到这头怪物身上来了。更有甚者,怪物好像对他作出了响应。随着对话的持续,它说的话变得更清晰了,起先说的是生硬到粗野的话,现在它的回答字斟句酌,而且开始主动提供信息了。

希尔瓦将那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拼缀到一起时,阿尔文完全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他们无法搞清楚全部事实,能引起猜测和争论的地方数不胜数。怪物越来越乐意回答希尔瓦的问题,它的外表开始改变。它颓然将身子退回湖中,那些支撑它的粗短的腿似乎融化到它身体的其余部分中去了。不一会儿,一个更加惊人的变化发生了:那三只巨大的眼睛慢慢闭合,缩成三个小点,最后完全消失了,仿佛那头怪物此时已把所有它想看的东西都看完了,不用再使用眼睛。

其他较为微妙的变化也在不断出现,最终,几乎只剩下那片振动着的膜仍然留在水面之上,怪物就是通过它来说话的。到以后不再需要的时候,这片膜无疑也将融化,回到那一团原始的、不定型的原生质中去。

阿尔文觉得难以相信,智力竟然能够存在于这么不稳定的形体之中,然而更使他吃惊的事情还在后面呢。那头怪物不是原生于地球的——虽然这一点看似显而易见,但即使是生物学知识十分广博的希尔瓦,也花了一些时间才认识到他们此时与之打交道的那种生物的类型。它不是单个的实体,在他们跟它的全部对话中,它始终称自己“我们”。事实上,它是许多独立生物的聚合体,由未知的力量组织和控制。

远古时代相似类型的动物——比如水母——曾在古老的地球海洋中繁盛过。它们中有些体型庞大,有透明的身体和森林似的、会叮蜇其他生物的触须,在水中迤逦五十英尺至一百英尺。但是,它们之中没有一种获得过哪怕一丁点儿智力,除了对简单刺激做出反应的能力外。

在这头怪兽身上肯定有智力,虽然那是一种衰变退化的智力。阿尔文永远不会忘记这次神秘的相遇:在那只外星水螅试着使用那些不熟悉的词语时,希尔瓦将水螅口中“主”的故事拼缀到一起,黝黑的湖水拍溅着沙尔米兰废墟,而那个三只眼的机器人则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