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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四、好朋友帮倒忙 · 3

[法]雨果2019年03月2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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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们刚开始撞击大门,石头就像冰雹般落下,好像教堂自行坍倒砸在他们头上。

我们要是能够看见此刻的卡席莫多,准定会吓一大跳。他不仅仅在栏杆上堆积投射物,还在平台上堆了一堆石头。外缘的石头一旦用完,他就从下面石堆上拿取。这样,他就不断俯身、直立、再俯身、再直立,动作之敏捷叫人难以置信。地鬼似的大脑袋往栏杆外面一伸,就有一块巨石落下,然后又一块,又一块……有时他目送着一大块坠落,看见它砸中了,就得意地哼一声。

可是,乞丐们并不气馁。一百多人使尽力气,加强了橡木撞角的冲力,撞击之下,那厚实的大门有二十多次被摇撼了。镶板轧轧碎裂,雕刻炸飞了,户枢每次都在搭扣上跳动,门扉开始脱臼,铁筋之间的木头被碾成粉末而脱落。对于卡席莫多幸运的是:大门结构铁比木头多。

尽管如此,他感觉到大门摇摇欲坠了。虽然他听不见,每一下撞击既在教堂内穴,也在他的胸腔里发出反响。他从上面看见无赖汉自感胜利在望,狂暴倍增,向建筑物沉黑的上层威胁地扬起拳头。卡席莫多恨不得埃及姑娘和他自己长出翅膀,也像从他头顶上飞出去的猫头鹰那样飞走。

石如雨下还不足以击退进攻。

正在焦急万分的时刻,他瞥见就在他投石砸死黑话分子的那栏杆下面一点点,有两根长长的石头水槽,巨口直接挨着大门顶上。它们的内管通向平台的石板地坪。他忽然灵机一动,跑到他自己的敲钟人宿处,抱来一捆柴禾,又把大量檩条、大量铅皮(都是他迄今尚未使用过的弹药)放在柴禾堆上,把这样的一座柴堆在那两根雨水管的入口架好以后,就着灯笼点燃了火。

这个过程中,石头不再落下,无赖汉也不再向上面张望了。盗贼们气喘吁吁,像是一群猎犬向野猪巢穴强攻,汹汹然吼叫,拥挤在大门跟前。大门在撞击下已经面目全非,却依然屹立。他们兴奋得全身战栗,等待着最后一击,剖开它肚皮的一击。一个个争先恐后逼近大门,都想一俟大门撞开,抢在头里冲进这富可敌国的主教堂,冲进这已积累财宝三百多年的巨大宝库。他们又高兴又贪婪,咆哮着,互相提醒里面有精美的银十字架、华丽的锦缎教士服、镀金银质的墓碑,还有唱诗班的各种精美物件;凡是令人目眩的节日:迭次火炬闪亮的圣诞节、阳光灿烂的复活节,所有这些辉煌庄严的典礼上,圣物盒、圣骨盒、圣礼盒、烛台、圣柜,堆积在神坛上,形成厚厚一层黄金和钻石贴面。当然,在这美妙的时刻,盗贼和假伤者、大帮凶和流浪汉,并不太想到搭救埃及姑娘,而是思量如何抢劫圣母院。我们甚至乐意认为,对于他们中间的许多人,爱斯美腊达只是一个借口——假如强盗还需要什么借口的话。

正当他们群集着作出最后努力,撞击攻城槌,人人屏息,绷紧肌肉,使尽全身力气,给予决定性冲击的时候,忽听得他们中间一声惨叫,比大梁砸下头破血流、送却性命时的喊叫更为凄厉。没有惨叫的人、还活着的人睁眼察看。两道熔化的铅水从教堂上面泻入人群中最密集处。沸腾的金属倾泻下来,人的波涛滚滚后退,溅落之处,在人群中间打出两个冒烟的黑洞,仿佛是开水浇在雪地上。只见几乎烧成黑炭的濒死者蠕动着,痛苦地吼叫。在这两股主流周围,可怕的雨滴飞溅,溅落在进攻者头上,火焰像锥子,锥开了头颅。这是霹雳千钧的火,洒落无数的霰粒,扫荡着这不幸的一群。

吼叫声使人胆肝俱裂。无论胆大的还是胆小的,他们纷纷狼狈逃窜,把大梁扔在尸体上,广场再次廓清了。

人人都抬眼观察教堂的上层。所见是一片奇异景象。在最高层走道顶上,在中央花瓣格子圆窗的上面,熊熊烈焰在两座钟楼之间腾起无数火星的旋涡。这散漫狂乱飞舞的火焰不时被风刮走一部分化为浓烟。在烈焰下面,在火花从梅花形空档中喷射而愈形黝黑的石栏杆下面,两道水槽雕塑成妖怪巨口,不断喷射烈焰,银色雨点飞溅,衬托出黑漆漆的下层建筑。越接近地面,两股熔铅就越是四向扩散,好似水从喷壶的无数细眼中喷出。两座钟楼都呈现出两个侧面,粗犷而轮廓分明:一侧沉黑,一侧通红。在火焰之上,这两座钟楼都把巨大的阴影一直投向天空,更加显得高大巍峨了。钟楼上的无数鬼怪和巨龙塑像显出阴森凄惨的模样。火焰跳动不定,闪闪烁烁,看上去这些塑像也在跳动。半狮半鹫怪似乎在大笑,笕嘴兽好像在吠叫,蝾螈在吹火,塔腊斯贡兽(48)在浓烟中打喷嚏。这些怪物都由于火光熊熊、人声鼎沸而从石头的沉睡中惊醒。它们中间有一个在走动,不时可以看见他掠过柴堆的火焰,像是一只蝙蝠掠过烛光。

(48)刻在承溜口上的怪兽,因首先在塔腊斯贡采用而得名。

这座奇异的灯塔,大概会惊醒远方比塞特山丘(49)的樵夫,让他心惊胆战地看见圣母院钟楼的巨大阴影倒映在他那里的灌木林上面摇晃。

(49)比塞特山在巴黎以南远郊塞纳河畔。

无赖汉心惊胆战,悄然噤声。静默中只听见被封锁在修院中的教士们的惊叫,比失火的马厩里的马匹更为惊慌。还有附近的窗子偷偷迅速打开、更迅速地重新关上的声音,附近房屋里、市医院里一片仓皇,火焰中风声怒号,垂死者最后喘息,熔化的铅流溅落在地面上持续不断地劈啪作响。

这当儿,为首的几个无赖汉已经退至贡德洛里埃公馆的门檐下,商议大计。埃及公爵坐在一块界碑上,带着宗教恐惧仰望在空中二百尺(50)高处辉煌照耀的幻景似的柴堆。克洛班·特鲁伊甫怒气冲天,咬着自己的拳头。

(50)合68.4米。

“冲不进去!”他咬牙切齿地嘟囔。

“这古老教堂像是神话幻境中的!”老吉卜赛人马提亚·亨加迪·斯皮卡利低声吼叫。

“教皇的胡子!”一个服过役的头发斑白的丘八接口说:“瞧这水溜喷铅水喷的,比勒克图(51)的城墙突堞喷射子弹还厉害哩!”

(51)勒克图,在加斯贡地区,宗教战争时期曾多次在该地激战。

埃及公爵说:“你们看见了吗,那个魔鬼在火边走来走去?”

克洛班说:“妈的,是天杀的敲钟人卡席莫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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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吉卜赛人摇摇头说:“我告诉你们,他是撒纳克阴魂(52)、大侯爵、主管城防要塞的恶魔。他的形体像武装的兵卒,长着狮子的脑袋。有时他骑上一匹丑恶不堪的马。他把人变成石头用来建造炮台。他统率着五十个军团。就是他,没错。我认得出的。有时他穿一件漂亮的金袍子,花纹是土耳其式样的。”

(52)城防要塞的恶魔撒纳克阴魂,是狮首人身的怪物,中世纪武士们十分相信。

克洛班问:“星星的贝勒维尼呢?”

“死了,”一个无赖汉回说。

红色安德里发出愚蠢的笑声,说道:“圣母院让市医院有事干了。”

屠纳王顿足大叫:“这么着,就没法子攻破这道门了?”

埃及公爵伤心地指指那两道沸腾的铅流,它们就像纺锤不断纺出硫磺,抽丝拉线般遮挡着主教堂黑黝黝的正面。

他叹道:“这样自卫的教堂倒是有过。四十年前的君士坦丁堡圣索菲亚教堂,曾经连续三次摇晃它那几座圆屋顶(也就是它的脑袋),把穆罕默德的新月旗打倒在地。是巴黎的吉约墨建造的,他是个魔法师。”

克洛班说:“难道只好垂头丧气逃跑,像大路上的仆役(53)一样?让我们的妹子困在里面,给那些披着人皮的豺狼明天拿去绞死!”

(53)贵族的仆役有一类有武装,有一类没有武装;老爷在大路上遇劫时,后一类只好自己逃命。

“圣器室里还有几车子黄金!”一个无赖汉补充说,可惜我们不知道他的名字。

“马洪的胡子!”特鲁伊甫叫道。

“再试一次,好吗?”那个无赖汉说。

马提亚·亨加迪摇摇头说:

“从大门是进不去的。得找到圣母老太太铠甲的弱点:一个洞,一条暗道,什么接合部位。”

克洛班说:“谁去干?我自己去转一趟吧。咦,那个小家伙,全身上下铜铁披挂的小家伙约翰到哪里去了?”

“可能是死了吧,没听见他笑哩,”有人回说。

屠纳王皱皱眉头:

“糟糕!他那铜铁披挂的里面是一颗勇敢的心呀!……彼埃尔·格兰古瓦老倌呢?”

红色安德里说:“克洛班统帅,我们刚走到钱币兑换所桥,他就开小差了。”

克洛班跺脚叫道:“上帝的臭嘴!是他怂恿我们干的,半道上他倒让我们戳在这里了!……专讲废话的胆小鬼,只配用拖鞋当头盔!”

红色安德里瞧着前庭街,叫了起来:“克洛班统帅,大学生来了!”

克洛班说:“赞美普路托(54)吧!可是,他身后拖着个什么鬼东西呀?”

(54)普路托,冥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