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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梦境 · 2

[英]阿加莎·克里斯蒂2019年08月08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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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了。”

波洛缓缓地点了点头,沉思着。“出于好奇我想问一下,您确实在那个抽屉里放了一把左轮手枪吗?”

“是的。”

“为什么?”

“枪早就放在那里了,我总是时刻防备着。”

“防备什么?”

法利暴躁地说:“我这样的人必须要有所防备。所有有钱人都有敌人。”

波洛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沉默了一两分钟后说道:“您找我来具体是想做什么?”

“我会告诉你的。首先,我咨询了医生——具体来说是咨询了三位医生。”

“然后呢?”

“第一位医生告诉我这是饮食的问题。他是个老人家了。第二位医生是个接受过新式教育的年轻人,他一口咬定说这一切都跟我幼年时期的某件事有关,这件事情发生在某一天的三点二十八分。他说我非常想忘记那件事,不惜用自我毁灭的方式。这是他的解释。”

“第三位医生说了什么?”波洛问。

本尼迪克特·法利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尖锐。

“他也是个年轻人。他有一个非常荒谬的理论!他主张说,我,我自己,厌倦了生活,已经无法忍受我的人生,有意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承认了这个事实就等同于承认我自己本质上是个失败者,因此清醒时的我拒绝承认。但当我睡着的时候,所有抑制机制都被移除了,于是我动手做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我自杀了。”

“他的观点是,您真实的愿望,不被您自己所知的愿望,是自杀?”波洛说。

本尼迪克特·法利尖声喊道:“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我非常开心!我拥有我想要的所有东西——所有东西我都可以用钱买到!这真是太棒了。他的观点我连想都不会想!”

波洛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不知是富翁颤抖的双手还是尖厉发抖的声音让波洛提高了警惕,他觉得这个人否认得过于激烈,这样的态度十分可疑。于是他再次问道:“那您想要我做些什么呢,先生?”

本尼迪克特·法利突然冷静了下来,用手指用力地敲打着身边的桌子。

“还有一个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就是最了解它的人!你的名声很大,处理过上百件神奇怪异的案件!你是最有可能了解这一可能性的人。”

“了解什么?”

法利再次压低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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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有人想杀我……可以用这种方式来完成吗?他们可以让我每晚都做同样的梦吗?”

“您的意思是……催眠?”

“是的。”

赫尔克里·波洛思考了一下。

“我猜也许可能。”最终他回答道,“这个问题由医生来回答更合适。”

“你有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案子?”

“没有非常相似的案子,没有。”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有人让我每晚都做同样的梦,夜复一夜——然后——有一天,这个暗示的效果到了——我就照做了。我按照我经常梦到的那样——自杀了!”

赫尔克里·波洛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认为这不可能?”法利问。

“可能?”波洛摇摇头道,“我一个字都不信。”

“你认为这种事不可能发生?”

“几乎不可能。”

本尼迪克特·法利喃喃道:“医生也是这么说的……”然后他的声音又变得尖厉了起来,他大声说,“但是为什么我会做这个梦?为什么?为什么?”

赫尔克里·波洛摇了摇头。本尼迪克特·法利忽然唐突地说道:“你确定你从来没见过任何类似的案子?”

“从来没有。”

“这就是我想知道的。”

波洛轻轻地清了清喉咙,说道:“我能否问您一个问题?”

“什么?什么问题?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您怀疑谁想杀了您?”

法利立刻回答道:“没有谁,谁都没有。”

“您只是突然有了这么一个想法?”波洛咬着问题不放。

“我只是想知道——这种事是否有可能发生。”

“以我个人经验来说,我会说没可能。顺便问一下,您是否被催眠过?”

“当然没有。你认为我会允许这种愚蠢无聊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吗?”

“那么我认为可以肯定地说您的猜想是没有可能的了。”

“但是那个梦,你这个骗子,那个梦。”

“这个梦确实不同寻常。”波洛陷入沉思,停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我想看看梦里的场景——那张桌子、钟,以及左轮手枪。”

“当然可以,我带你去隔壁。”

老人整了整身上的睡衣,从椅子上站起身,但似乎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又坐了下来。

“不。”他说,“那里没什么可看的。我已经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了。”

“但我想亲自看一看——”

“没有这个必要。”法利打断了对方的话,“你已经说了你的意见,这样就够了。”

波洛耸了耸肩。“如您所愿。”他站起身来,“对不起法利先生,看来我没什么能帮您的了。”

本尼迪克特·法利盯着他。

“我不喜欢周围有人耍花招。”他咆哮道,“我告诉了你发生了什么,你却无法从中得出任何结论。这件事就这样了。你把这次咨询费的单子寄给我吧。”

“我不会忘记的。”侦探口气冷淡地说道,向门口走去。

“等一下。”百万富翁把他叫了回来,“那封信——我需要它。”

“您秘书写的信?”

“是的。”

波洛抬了抬眉毛,他把手伸进口袋,抽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把它递给了老人。对方仔细地看了一眼,将它放在身旁的桌上,点了点头。

赫尔克里·波洛又一次走向大门。他有些困惑,一遍又一遍地思考着刚才所听到的故事,这份全神贯注中似乎有什么事情不对,让他很恼火。是关于他自己的事情——而不是关于本尼迪克特·法利的。

当他把手放在门把手上时,他终于想清楚了。他,赫尔克里·波洛,犯了一个错误!他再次走进了屋子。

“非常抱歉!因为我对您的事情很感兴趣,导致我犯下了一个愚蠢的错误!我递给您的信——我把手伸进了右边口袋,而不是左边——”

“怎么了?这有什么问题?”

“我刚刚给您的信——是洗熨衣服的女工因没有处理好衣服的领口而发来的道歉信。”波洛抱歉地笑着,他把手伸进了左边口袋,“这是您的信。”

本尼迪克特·法利伸手把信抢了过来,不满地嘟囔道:“你做事怎么可以这么不小心!”

波洛收回洗衣女工的信,又一次大方地道了歉后离开了房间。

他在楼梯平台上停了一会儿。平台很宽敞,波洛面前是一把橡木靠背椅和一张长餐桌,桌上放着一些杂志。旁边还有两把扶手椅和一张摆着花的小桌子。这让他想起了牙医诊所的等候室。

管家在楼下的大堂等他。

“需要我为您叫辆出租车吗,先生?”

“不用了,谢谢。今晚天气很好,我想走走。”

赫尔克里·波洛在人行道上等了一会儿,待车流过去了一拨,才穿过马路。

他皱起了眉头。

“不。”他自言自语道,“我完全不明白,这一切都说不通。我必须非常遗憾地承认,我,赫尔克里·波洛,尝到了挫败。”

这个故事大概可以称为一出戏的第一幕。而第二幕在一周后上演了。由一位叫约翰·斯蒂林弗特的医学博士打来的一通电话拉开了幕布。

这位医学博士用一种异常缺乏医学专家礼仪的方式说道:“波洛,老伙计,是你吧?我是斯蒂林弗特。”

“是的,我的朋友。怎么了?”

“我现在正在诺思韦大宅——本尼迪克特·法利的房子。”

“啊,是吗?”波洛迅速回答道,表现得很感兴趣,“法利先生怎么了?”

“法利死了。今天下午开枪自杀了。”

波洛顿了一下,接着说:“哦……”

“你好像并不惊讶。老伙计,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嗯,这不需要什么高明的推理或者心灵感应或者类似的东西。我们在法利这儿发现了他写给你的一封信,大约一周前他约见了你。”

“原来如此。”

“我们这儿有一位公事公办的督察——你知道的,遇到百万富翁自杀的案子,你就必须小心。你那儿有什么信息可提供吗?如果有的话,你能过来一趟吗?”

“我马上就到。”

“好样的,老家伙。他让你在街头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工作了,嗯?”

对此,波洛只是重复了一遍他会马上出发。

“不想在电话里谈?很明智。一会儿见。”

十五分钟后,波洛坐在诺思韦大宅的书房里,这是个低矮的长条状房间,位于一楼最里面。房间里已经有五个人了:巴尼特督察、斯蒂林弗特医生、法利太太——百万富翁的遗孀、乔安娜·法利——他的独女,以及雨果·康沃西——他的私人秘书。

巴尼特督察是一名一脸小心、长得像军人的男子。斯蒂林弗特医生是一位长脸的高个子年轻人,大概三十岁,他表现得很专业,和电话里的风格完全不同。法利太太显然比她的丈夫年轻很多,她长相俊俏、有着深色头发,嘴巴闭得很紧,黑色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看上去非常冷静。乔安娜·法利有着一头金发,脸上很多雀斑。高挺的鼻子和翘起的下巴显然遗传自她的父亲,眼睛看上去聪明机灵。雨果·康沃西是一个长相英俊的年轻人,穿着得体,看上去聪明精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