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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地下室 · 2

[美]约瑟夫·海勒2020年03月0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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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另一端的一扇门开了,卡思卡特上校走进地下室,好像从壁橱里钻出来似的。

“你好,上校。上校,他声称那个梅子番茄是你送给他的。你送了吗?”

“我为什么要送给他一个梅子番茄?”卡思卡特上校回答道。

“谢谢你,上校,我们问完了。”

“愿意效劳,上校。”卡思卡特上校回答道,他说完退出了地下室,在身后关上了门。

“怎么样,牧师,现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就是他送给我的!”牧师低声嘶嘶地说,声音又凶猛又畏惧,“就是他送给我的!”

“你不是在指责一个上级军官说谎,是吧,牧师?”

“为什么一个上级军官要送给你一个梅子番茄,牧师?”

“那就是你试图把它送给惠特科姆中士的原因吗,牧师?因为它是个偷来的番茄?”

“不,不,不,”牧师抗议道,一边可怜地纳闷他们为什么不能理解,“我把它送给惠特科姆中士,是因为我不想要了。”

“如果你不想要,为什么要从卡思卡特上校那儿把它偷来?”

“我没有从卡思卡特上校那儿把它偷来!”

“如果你没有偷,那你为什么这么一副有罪的样子?”

“我没有罪。”

“如果你没有罪,那我们为什么要审问你?”

“噢,我不知道。”牧师呻吟道,他用手指揉弄着大腿,并痛苦地摇着低垂的头,“我不知道。”

“他以为我们有时间跟他瞎耗。”少校哼了一声。

“牧师,”那个没戴徽章的军官更加从容地继续说,一边从打开的文件夹里取出一张黄色打印纸,“我这儿有一份卡思卡特上校亲笔签名的声明,坚称你从他那儿偷走了那个梅子番茄。”他把这张纸正面朝下放到文件夹的一边,又从另一边拿起第二张纸,“我这儿还有一份惠特科姆中士经过公证的宣誓书,其中他宣称,仅仅从你急着把番茄塞给他的样子来看,就知道它是偷来的。”

“我向上帝发誓,我没有偷那个番茄,长官,”牧师苦恼地恳求道,他几乎是流着泪了,“我以神的名义向你保证,番茄不是偷来的。”

“牧师,你信仰上帝吗?”

“是的,长官,我当然信仰上帝。”

“这就怪了,牧师,”那军官说着从公文夹里又抽出一张黄色打印纸,“因为我手头还有一份卡思卡特上校的声明,他发誓说你拒绝同他合作,不愿意每次飞行任务之前在简令室主持祈祷仪式。”

牧师愣了一下,很快就点点头回忆起来了。“哦,并不完全如此,长官。”他急切地解释道,“卡思卡特上校意识到士兵和军官是在向同一个上帝祈祷,自己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干了什么?”那军官不相信地叫道。

“一派胡言!”红脸上校宣告道,随即威严而气恼地从牧师身边走开。

“他以为我们会相信这套说辞?”少校怀疑地喊道。

没戴徽章的军官刻薄地咯咯一笑。“牧师,你编得也太离谱了吧?”他放纵而不友善地笑着问道。

“但是,长官,这是事实,长官!我发誓这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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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不出这样还是那样有什么关系,”那军官冷漠地回答道,又伸手到旁边拿那个装满文件的打开着的文件夹,“牧师,回答我的问题时,你说过你确实是信仰上帝的?我记不得了。”

“是的,长官,我的确这样说过,长官。我确实是信仰上帝的。”

“那就真的非常奇怪了,牧师,你看我这儿还有一份卡思卡特上校的宣誓书,说你有一次对他说,无神论不违反法律。你记得你对什么人说过这样的话吗?”

牧师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觉得自己很有把握。“是的,长官,我的确这么说过。我这么说,因为这符合事实。无神论并不违反法律。”

“但那仍然不是说这话的理由,牧师,对吗?”那军官尖刻地斥责道,他皱着眉,又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经过公证的打印文件,“我这儿还有一份惠特科姆中士的宣誓证言,说他计划给战斗中阵亡或负伤的军人亲属寄送卡思卡特上校签名的慰问信,你却表示反对。这是真的吗?”

“是的,长官,我的确反对过,”牧师回答道,“我很骄傲这么做了。这些信既不真挚,也不诚实,寄信的唯一目的就是往卡思卡特上校脸上贴金。”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那军官回答道,“它们仍然给了收信家庭一些慰藉,不是吗?牧师,我实在无法理解你的思维方式。”

牧师被问住了,他一句话也答不上来。他垂下脑袋,觉得舌头打结,幼稚极了。

那个面色红润的矮胖上校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于是抖擞起精神走上前去。“我们为什么不把他那该死的脑袋打开花?”他跃跃欲试地向其他人建议。

“对,我们可以把他那该死的脑袋打开花,不是吗?”鹰脸少校同意道,“他不过是个再浸礼教徒。”

“不,我们必须首先确定他有罪,”没戴徽章的军官懒洋洋地摆摆手告诫道。他轻轻滑下来,绕到桌子的另一边,双手平展按在桌面上,脸正对着牧师。他的表情阴沉,而且非常严厉,斩截令人生畏。“牧师,”他以执法官的刻板口吻宣布道,“我们正式指控你冒充华盛顿·欧文,未经许可恣意检查军官和士兵们的信件。你是有罪还是无罪?”

“无罪,长官。”牧师用焦干的舌头舔舔焦干的嘴唇,他坐在椅子边沿上,身体焦虑地前倾着。

“有罪。”上校说。

“有罪。”少校说。

“那么,就是有罪。”没戴徽章的军官说着在文件夹里的一页纸上写了个字。“牧师,”他抬起头来继续道,“我们还要指控你犯了目前我们尚不知晓的罪行和违法行为。你是有罪还是无罪?”

“我不知道,长官。如果你不告诉我犯了什么罪,叫我怎么说呢?”

“如果我们不知道,怎么能告诉你呢?”

“有罪。”上校判决道。

“他肯定有罪。”少校同意道,“如果是他的罪行和违法行为,那么他就一定犯了。”

“那么,就是有罪。”没戴徽章的军官吟唱道,随后朝房间一侧走去,“他就全交给你了,上校。”

“谢谢你,”上校称赞道,“你干得非常出色。”他转过身来对牧师说,“好吧,牧师,一切都完了。出去走走。”

牧师没听明白他的话。“你要我干什么?”

“走吧,滚吧,我叫你快滚!”上校咆哮起来,并生气地朝肩后直戳大拇指,“快他妈滚出去。”

牧师被上校好斗的言辞和语气吓呆了,他又惊愕又困惑,而使他大为懊恼的是他们居然要放他走。“你们不是打算惩治我吗?”他惊奇地发着牢骚问道。

“对极了,我们是要惩治你,但是在决定如何惩治、何时惩治你的时候,我们当然不能让你在附近。所以快走吧。走吧。”

牧师试探地站起身,往外走了几步。“我可以走了?”

“暂时可以,但是不要试图离开这个岛。我们记下了你的号码,牧师。记住,你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处在我们的监视之下。”

难以想象他们会放他走。牧师小心翼翼地朝出口走去,随时准备被一个专横的声音喝令回去,或者肩膀或脑袋挨上重重一击,倒在半道爬不起来。他们没有阻拦他。他在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的走廊里摸索着走向楼梯。等他爬出来,呼吸到新鲜空气时,已经是踉踉跄跄、气喘吁吁了。他刚刚逃脱,便立刻变得满腔义愤。他怒不可遏,对于这一天的遭遇,他有生以来还从未这样愤怒过。他高傲地穿过大楼宽敞、回声飘荡的门厅,胸中怨恨沸腾,极想报复。他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他对自己说,绝对不可以忍受下去了。他走到大楼门口时,看见科恩中校独自快步上了宽阔的台阶,心想运气实在不错,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走上前去拦住科恩中校。

“中校,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他斩钉截铁地宣布道,却沮丧地看着科恩中校擦身而过匆匆跑上台阶,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科恩中校!”

他的上级军官这才停住脚步,转过矮胖松弛的身躯,慢慢走下台阶。“什么事,牧师?”

“科恩中校,我想和你谈谈今天早上的撞机事件。发生这种事情真是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科恩中校沉默片刻,打量着牧师,露出一丝讥嘲的笑。“是的,牧师,确实可怕,”他终于说道,“不知道我们怎样向上呈报才不至于弄得自己难堪。”

“我不是这个意思,”牧师态度坚决而毫无畏惧地指责道,“那十二个人有些已经飞完了他们的七十次任务。”

科恩中校笑了。“如果他们都是新来的,这事就不那么可怕了吗?”他挖苦地问道。

牧师又一次给问住了。不道德的逻辑似乎随处都在刁难他。他再次开口时,已不像先前那么自信了,嗓音也颤抖起来。“长官,我们大队要求执行八十次飞行任务的做法完全是不对的,在其他大队,飞满五十或五十五次就可以回国了。”

“我们会考虑这个问题的,”科恩中校厌烦而兴味索然地说,同时准备离去,“再见[69],牧师。”

[69]原文为西班牙语。

“那是什么意思,长官?”牧师追问道,声音颤抖起来。

科恩中校满脸不高兴地停下来,接着倒退了一步。“意思就是我们会考虑这个问题的,牧师。”他嘲讽而鄙薄地回答道,“你不会要我们不加考虑就行动,对吧?”

“不,长官,我没这么想。但是你们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不是吗?”

“是的,牧师,我们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但是为了让你满意,我们将会对这个问题多加考虑的。如果作出新的决定,我们会第一个通知你。好吧,再见。”科恩中校又转过身去,匆匆跑上台阶。

“科恩中校!”牧师的喊声迫使科恩中校再次停住脚步,他慢慢转过脸来对着牧师,显得十分不快、极不耐烦。牧师非常紧张,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话。“长官,请你允许我把这一事件报告德里德尔将军。我要向联队司令部提出抗议。”

科恩中校肥厚、黝黑的面颊突然急剧膨胀,终于抑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能回答。“那没问题,牧师,”他带着恶作剧的开心口吻回答道,同时竭力保持着严肃的表情,“我允许你向德里德尔将军报告。”

“谢谢你,长官。我认为我对德里德尔将军还是有一定影响的,我相信提醒你一下才算公平。”

“你能提醒我真是太好了,牧师。不过你在联队司令部是找不到德里德尔将军的,我也相信提醒你一下才算公平。”科恩中校先是不怀好意地龇牙一笑,随后放声大笑起来。“德里德尔将军调走了,牧师,佩克姆将军调来了。我们有了一位新的联队指挥官。”

牧师愣住了。“佩克姆将军!”

“对了,牧师,你对他有影响吗?”

“啊,我根本不认识佩克姆将军。”牧师可怜地声明道。

科恩中校又笑了。“那太糟了,牧师,因为卡思卡特上校跟他非常熟。”科恩中校心满意足享受地咯咯又笑了一两秒钟,然后突然止住了。“顺便说一句,牧师,”他用指头戳了一下牧师的胸口,冷冷地警告道,“你和斯塔布斯医生的诡计全都破产了。我们知道得很清楚,今天是他派你来这儿发牢骚的。”

“斯塔布斯医生?”牧师摇摇头,困惑不解地反驳道,“我没见过斯塔布斯医生,中校。我被三个陌生军官带到这儿,他们没有授权就把我抓到地下室,审问、侮辱了我。”

科恩中校又戳了戳牧师的胸口。“你知道得非常清楚,斯塔布斯医生一直在对他那个中队的人说,他们不必执行七十次以上飞行任务。”他刺耳地大笑。“其实,牧师,他们必须执行七十次以上飞行任务,因为我们正要把斯塔布斯医生调往太平洋战区。那么,再见,牧师。再见。”